中区警署是延用的殖民时期旧楼,别有一番怀旧风味。 不过会客室里的布置就没什么特别,一样的摄影机单向玻璃墙,隐隐的压抑感,拒绝不了。 霍文谦拉高了棕色皮衣的领子,和律师陈德霖一起坐在三角桌的后面。 他扶了扶细框眼镜,从玻璃镜片后面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这个时间警署里是没有冷暖气的,不过还好,今天也不算太凉。
“真是不好意思了,霍先生。这么晚了还打搅你。”徐嘉铭整张脸都沉着,甚至透露着些愤慨。 霍文谦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我刚刚从日本回来,本来也还没睡。只是辛苦你了,Thomas!”他侧脸朝陈德霖点头,陈德霖忙说,“别这么说,霍先生。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事。”“是啊,都是大家的分内事,没有什么所谓!”霍文谦抬头迎着徐嘉铭的眼睛,似乎很是宽容。 徐嘉铭对上他的眼神,暗暗有些恼火,低头拿出档案避开了他。
“霍先生!”徐嘉铭把一张照片放在他面前,“请问你认不认识相片里的这个人?”霍文谦看了一眼说,“我知道他叫姚启忠,曾经是我楼下的看更。他发生什么事?”“你怎么知道他出了事?”徐嘉铭旁边正在记录口供的年轻探员忍不住出口,像是抓到了漏洞一样的兴奋。 霍文谦大方微笑说,“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我也不用半夜三更坐在这里了对吧?”那人讪讪地垂下眼睛,徐嘉铭说,“他刚刚从纽西兰回到香港不到半天时间,就在今晚的九点半,被人发现倒毙家中,死因是煤气中毒,我们暂时当做尸体发现案处理。”霍文谦点点头,陈德霖开口问,“但是这个跟霍先生有什么关系?”
徐嘉铭没有搭理他,只坐直了身子对着霍文谦继续,“我想你还记得一年前Ken的那单案子吧!”“当然。”霍文谦喝了口面前纸杯里的速溶咖啡,“他们两个有关联吗?”“姚启忠以前是做警察的,退休以后本来在倚峦轩做管理员快要五年,但就在Ken出事的第三天,他忽然辞职去了纽西兰。”徐嘉铭说。 “是啊,之后我也听过,说是他是因为和另一个同事一起买的六合彩中了奖,之后分到二十万奖金,所以就想过去跟儿子共叙天伦。”霍文谦接上他话头,徐嘉铭笑笑,“霍先生对这么久以前的琐碎小事也记得很清楚啊,还这么详细。”霍文谦当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点头说,“当然,这也算件喜事,开心的东西,当然会记得久些。不过真是想不到,不幸降临得也很快。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回香港,但如果就这么留在那边,或者也不会出事,真是可惜了。”徐嘉铭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霍文谦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但最后几句话听在他耳朵里,简直像炸雷一样,甚至有些挑衅意味。 他本来知道姚启忠死讯的时候,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但徐嘉铭也明白,如果事情真的跟霍文谦有关系,这个对手实在不好对付,也只有逼着自己沉着下来。 闻讯笔录本来该是警方这边完全主导节奏,本来打算这么迂回些可以探到路子,但现在看来,霍文谦比想像中更精明难缠。 他表面上一直很配合,但说不到几句话,就几乎把气氛带向了一般聊天时的平等感觉,话题引导的主动几乎要偏过去。
霍文谦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活动了一下,徐嘉铭他们看不到,但陈德霖已经心领神会,他清了清嗓子说,“徐Sir,你这么问话好像不怎么合逻辑,这么久都说不到重点上去,刚刚那些跟霍先生有什么关系!你简直是在浪费我当事人的时间。”霍文谦大方抬手示意他没关系,说“不要紧的,既然是警方问到了,我们做市民的,一定会尽量配合,尽该有的义务。”徐嘉铭脸色越见难看,明白圈子再兜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开始直切主题,“之前我跟姚启忠通过电话,他说记得很清楚,在Ken遇害的那天,有见过他上去你那里。”霍文谦轻皱起眉头,“不会吧!那天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Ken是那天出事的,要是他真的有上来过,我怎么会不知道!” “但人家说的确见过Ken Sir上去,你怎么解释得了?”徐嘉铭旁边的年轻探员再次忍不住出声,霍文谦耸了耸肩膀,“Ken以前整天都来找我,一年多前的事情,他就算记错了也不出奇啊!”
“是啊,徐Sir。屋苑一年前的闭路电视录影带已经没有了,你们没有任何佐证可以证实到那个姚启忠说的话。而且现在连他都死了,我当事人刚刚从日本回来就半夜三更被请到警署来协助调查,我觉得你们警方做事的手法很有问题!警方这次到底算不算滥用执法权,我想我们也会保留追究的权利!”陈德霖摆出了架势,倒像是徐嘉铭他们的不对。 霍文谦坐在一旁没有出声,他的眼镜反着光,看不清楚后面的眼神到底有何深意。
徐嘉铭跟他目光对上,沉口气说,“警方怎么做事,有我们自己的规矩指引。如果在这个过程里面,令到市民有些什么不便或者不适,欢迎向警察投诉科反应,但我们怎么做事,也不需要别人教。”他腰杆又挺直了一些,“姚启忠回来香港不到十二个小时就出了事,我想绝对不是霍先生说的不幸这么简单。”霍文谦扯起嘴角,再次把眼镜框扶正,“徐Sir,我希望你这句话没有所指。”他们两个之前也算认识,虽然除了李文曦案子之外,就再没有什么交集,可之前见面也一直是客客气气的。 但那件事情过了这么久他还在纠缠,而且因为这件事情,他们还提前了几天从日本回来。 霍文谦无疑有些恼火,而且对着徐嘉铭,没有顾忌的必要,嘴上也就慢慢少了几分客气。
徐嘉铭憋了许久的火气也忽然腾了起来,差点就要发作,刚好敲门进来了一个警员,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他脸色微微一变,交代了旁边的人一句就起身出去了。 霍文谦又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纸杯里的咖啡,微微皱了皱眉头,微笑看着对面的警员说,“不好意思,我的咖啡凉了,可不可以换一杯。”
“张Sir!我们已经带了霍文谦回来,就算没有新证据,按照规矩怎么也要扣留他四十八小时才能放人。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徐嘉铭有些激动,其实在这之前他对于半夜把霍文谦带回来还有些惴惴,但给他录了这半个钟头口供后,只觉得他所有话都是蓄意堆积的狡辩。 他对霍文谦这个人其实一直都没有太大感觉,抑或一直逃避在自己意识里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位。 而叶梓琪在这里面的影响,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其实的确不小。 电话那头的声音比他还要急躁,“证据?凭着那个管理员的一句话,你们就半夜把霍文谦带了回来协助调查,这点本来就很勉强了。现在你还要扣留他四十八小时,知不知道随时会反过来被人投诉的。还有啊,霍文谦在金融界是什么位置!这件事要是闹大了,到时候记者问到我哑口无言,是不是你出去代我回答啊?”“但是张Sir,姚启忠刚刚答应回来做供帮忙就发生了意外,怎么可能这么巧。整件事情一定跟霍文谦有关系的!”“我已经看过档案了,你们在霍文谦家里没有任何发现,而姚启忠根本没有回来录过一份正式的口供,只是跟你在电话里说见过阿Ken。你试试上了法庭这么跟法官讲,看看法官会不会就这么定他的罪! ”“但是张Sir,”徐嘉铭还是不肯放弃,“整件事都还在调查,也不能说姚启忠的死跟霍文谦无关啊!”“那就等到你有证据证明的时候再带他回来,现在马上放人,不然这个黑锅,我可不会帮你背!”
那边的耐心似乎已经用尽,说完就重重挂上了电话。 徐嘉铭也几乎是把电话摔回去的,但上面已经开了口,今晚自己带人回来的理由又的确牵强了些,只能通知了伙计放人。 他自己留在办公室又待了十来分钟才出去,虽然他们不是正式地扣留霍文谦,但基本手续也还是需要徐嘉铭出去签字确认。
叶梓琪和陈子聪一直在会客厅里等着,一见霍文谦出来了,忙迎了过去问,“你没事吧!”霍文谦拉着她的手,笑说,“傻瓜!我会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走了。”叶梓琪点头,“那就好!我们快点回去吧,弄了这么久你一定很累了。”“你看看都几点了,我让Calvin跟你说一声是怕你担心,干嘛还特地过来一趟,折腾得这么辛苦。”霍文谦见她脸色不太好,有些心疼,伸手帮她拨了拨头发,“你不问我警察让我过来是什么事情?”没有等到她开口,他反而主动说。 叶梓琪帮霍文谦拉好衣领拉链,好像并不关心这个问题,“这些事情无所谓了,我们回去再说吧!”刚好见到徐嘉铭出来,霍文谦颇有些得意地点头,“好啊!”
徐嘉铭看着叶梓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梓琪只是别过头避开了他目光,霍文谦对着徐嘉铭招呼,“真是麻烦你了,嘉铭!”他特地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气,出了那间房,又改回了平时称呼。 徐嘉铭只感觉胸口憋得慌,又不善于掩饰情绪,怎么都给不了他一个大方的样子。霍文谦又挂上那幅谦和笑容,“再见!”说完就搂着叶梓琪出去,陈子聪和陈德霖也跟在后面离开。 徐嘉铭的目光定在叶梓琪背上,又是一阵恼火,比刚刚还要强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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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November 24,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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