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上

连着出了几天太阳，偏偏今天她这么远跑到将军澳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嘀嘀嗒嗒的闷响纷乱地重重敲在地上。 刚刚下车的时候，还溅湿了靴子，连裙边都还有些水滴。 大厅里只有叶梓琪一个人，更让她觉得有些凉。 她把带来的百合花在花瓶里插好，又细心整理一番，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望向李文曦的龛位。 他的笑容从来都是那个样子，清澈澄净，就跟他为人一样，活跃又不至于呱噪。 牌位上的这张相是叶梓琪那时候挑了整整两个钟头选出来的，现在站在这个位置望着他，心底依然冒着阵阵悲凉，却跟当日心境差天别地。 她背着灯光静静立在那里，影子投下来完全遮住了李文曦那块小小的石碑位。 叶梓琪脸上像是很平静，但右手指尖轻微抽动了几下都还是没能抬起来。

她又想起了那些过往，跟李文曦一起的片段，和之前霍文谦那些一做比较，竟然再次有种当头棒喝的清醒。 其实从处处被人照顾细致到样样要迁就别人的安排习惯，本来就是天差地别的改变，只不过人在被感情蒙蔽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阵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说到底，所有一切都是被霍文谦摧毁的。 杀了她的未婚夫，假意捧她上天，再将她狠狠摔进地狱，万劫不复。 至于他为什么要杀李文曦，对叶梓琪来说，现在可以想到的，不是霍文谦为什么会做得到，是他有什么还做不出。

叶梓琪在那里前后站了不到十分钟，心下只能更加沉重，在下定决心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逃离压迫的轻松。 就算曾经释然过，以现在的心境要再去面对有些东西，只会让她觉得更是羞愧难当。



浅水湾沙滩旁的一众食肆中，有家叫做“Falling”的餐厅，极有情调的装修处处透露着细致全面，跟名字似乎扯不上关系。 不是很大的地方，全场只有八张台，不过因为这样，那种静谧浪漫气氛被渲染得更是自然谐和。 霍文谦和叶梓琪坐在最近落地花玻璃的那张桌子，虽然接近角落，不过景观也很好。 本来霍文谦订的是外边露台位子，不过早上才下的雨，现在还刮着冷风，叶梓琪说有点头疼，他们就换了进去。

菜刚刚上来，霍文谦就马上伸筷子给叶梓琪夹了一片牛肉，“这间餐厅的中式小菜很有名气的，有些菜式还是老板娘自己的原创，其他地方吃不到的。”叶梓琪压了压下颚算是应了，自己又夹了块凉瓜直接放进了嘴里，没有第一时间去碰那片牛肉。 今天她虽然话还是不多，但也总算是见到有笑容，霍文谦说，“我见你好像一直没什么精神似的，刚刚又说头疼，是不是不舒服啊？我陪你去看医生吧！ ”叶梓琪摇摇头，“我没事，这几天我刚刚接手了一个case，情况很复杂，有很多东西要研究，只是睡得不够。”霍文谦让侍应过来，帮叶梓琪叫了杯热水，又伸手拉住了她，“其实你不需要这么拼命的，如果真是做得辛苦，不如别再去上班了，我照顾你吧！”叶梓琪笑笑摇头，“学了这么多年不做不是浪费了吗，而且我不去上班呆在家里干什么。”霍文谦听她这么说点点头，也没再坚持。

侍应端了水杯过来，霍文谦主动伸手接了过来，放在她面前让她先喝两口。 叶梓琪看着他的手，脑海里忽然闪起了什么。 霍文谦就着那只左手又帮她弄了弄餐巾，叶梓琪盯着他忽然说，“以前都没注意原来你是左撇子。”霍文谦笑起来，“我不是啊！我只是左右手都灵光而已，除了拿筷子拿笔用右手，其他的我都是习惯左手多点。”叶梓琪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奇怪，只是一闪而过，霍文谦没来得及发觉异样。

凌日礼刚刚从上海回来，中午跟他吃完饭之后霍文谦心情就一直不错，“对了，晚上过去我那里吧！Fanny刚刚帮我买了最近上映几部电影的DVD，我们买点东西回去一边吃一边看？”叶梓琪顿了一下，“不如下次吧！我这两天真的分不了神，过了这几天我再陪你吧。”“哦。”霍文谦虽然被扫了兴，不是那么开心。 但叶梓琪此时表情上的不对劲看在他眼里，只是一副满是疲惫的倦容，自己再勉强也有些说不过去。



半夜从暖和被子里爬出来的感觉的确不好受，叶梓琳揉揉头发，顺手披了件衣服便出去厨房倒水喝。 看见叶梓琪屋里还亮着等，她敲了门进去，叶梓琪果然还坐在书桌边上，正盯着电脑屏幕用功，还不时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忽然听见动静还被吓了一跳。 叶梓琳瞥了一眼墙上的钟，“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啊？都快四点了，已经连着几晚了，就算这单Case重要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吧！”叶梓琪眼睛里明显冒着红丝，连声音都有些沙，“哦，我没事的，你没回来之前我睡了一会儿，现在刚好有精神。既然都接手了，那就索性尽力做好它呗。”“你那单什么案子啊？这么大的阵仗。”叶梓琳说着下意识伸头望了望叶梓琪的电脑，只是她没戴眼镜，也看不清楚是些什么东西。 叶梓琪起身拉着她出去，“快去睡吧，我没问题的，马上就睡了。”叶梓琳睡得有点迷糊了，也没跟她继续说下去，摇摇手回自己屋里了。

叶梓琪关好房门坐回桌前，桌上的咖啡杯已经空了，她也懒得再去冲一杯，活动了一下头颈和手臂就又开始继续刚才的专注。 她这几天晚上都没怎么睡过，脑子里混乱得一塌糊涂不说，一闭上眼睛，那些不该出现的声音就又再萦绕，挥之不去。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凌乱的推敲线索，在叶梓琪的主观意愿里一眼望上去已经全是霍文谦的斑驳罪证。 可她毕竟是律师，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可以凭着自己听到的那几句话和这些并不理性的所谓理据可以把他入罪。

眼睛实在干涩得难受，她过去床头边拿了眼药水滴进去，闭起眼睛摊在了床上，全身无力。 她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忽然又爬了起来，把桌上散落的纸张一张张理齐，放进了一旁的小碎纸机。 她又愣在那里，两眼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望些什么。



圣诞节对香港人来说，地位与意义几乎可以和新年一较高下。 早前一个月街上就开始零落地见到各式布置装饰了，到了平安夜这天晚上，累积了个来月的节日气氛终于完全爆发出来。 街上挤得不像话，特别是铜锣湾这边，从酒店的落地玻璃望出去，只见慢慢涌动的人头一个个紧紧挨着，插不进去一根筷子。 白天还见冬日暖阳冒着头，但这会儿外面的温度应该不是很高，隔着玻璃上的那层细微雾气看出去，楼下商铺悬挂的霓虹彩灯只剩一堆堆的光圈。

霍文谦一早准备好了圣诞礼物，点完菜就迫不及待拿了出来给叶梓琪。 她接了过来打开，是Tiffany的Blue Box项链，精致的蓝色方形小盒子是铂金镶绿松石，顶上还有一颗明亮切割钻石。 叶梓琪还是有些出乎意外的，好像上个月在霍文谦家里看杂志的时候提过一下，想不到他还记得。 不过细细一看，这上面的钻石好像比杂志上见到的那个要大很多，在最顶端闪闪夺目。 她觉得奇怪，抬眼见到霍文谦的笑容，“我让他们特地把钻石换过，这个的净度，颜色和切工都好过原来的很多。”叶梓琪捏着那个蓝色的吊坠细看，指尖有点凉，像是被冻住了，动起来很困难。 “的确很漂亮，谢谢。”她嘴角抽了一下，心里暗想这个笑容一定很难看。

“Audrey！”霍文谦忽然伸手拉住了她，“对不起，我知道你还在为那次过生日的事情不开心，前两天我也太忙，找个时间我一定补偿给你。”叶梓琪一时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笑得有些勉强，“没有啊，我早就没事了。”其实霍文谦头一天特地问过她律师楼的老板，说是她最近并没有接什么大的Case。 他只当作是叶梓琪气还没有消，故意说有事情避开自己，也没有追问说穿，“那我们下个礼拜出去走走吧！你想去哪里？”叶梓琪想了一会，还是说， “那下个礼拜再说吧！反正还早。”霍文谦应了，收回了自己的手，她低下头去喝汤，热气轻柔地腾起在脸上，脑子里有些东西在翻滚着。 叶梓琪忽然又猛地抬头问，“诶，对了！你跟那个凌先生的秘书熟不熟？”话刚刚出口她又有些后悔，这样好像不太自然。

霍文谦神色到底有没有变化，她竟然看不出，他摇摇头，“除了医院那次她送过花来给我，在永宏开会的时候见过几次，那次你也在的。怎么了？”叶梓琪心中冷笑，你不该回答得这么详细。 她说，“哦，没什么。前两天好像在中环遇到她，想打招呼又怕认错人，忽然想起来随口问问。”话说完她又怕太过顺溜，继续低了头喝汤，想自然一点。 霍文谦笑笑，“是吗！地方小，遇到谁都不奇怪！”

他忽然又说，“对了！我的圣诞礼物送给你了，你送什么给我呢？”叶梓琪愣了一下，她其实早就把这些事情抛到脑后了，根本没想起来什么圣诞礼物。 霍文谦见她那个尴尬样子，忽然严肃起来，“解释的机会呢，我就不打算给你了，不过补偿的机会到可以考虑下！”叶梓琪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霍文谦脸上又泛起笑意，继续说，“很简单啊，今晚十二点自己换好睡衣在床上等着我！”

叶梓琪放在膝盖上的手忽然抽筋一样猛地抓住了裙摆，脸一下子僵住了，不知道可以从嘴里挤出怎样的一句回答给他。 她在跨上霍文谦那辆车之前，花了多少功夫才平静下来，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的心境，一下子乱得一塌糊涂。 看着他的笑脸，几乎有种想要作呕的冲动。



叶梓琪在冲完凉，换好睡衣出来对着那张大床的时候，有种就要窒息的感觉，几乎想马上穿回衣服逃走。 霍文谦还在下面，有大鱼缸隔着，看不见他在干什么。 她不断放轻节奏地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但看见霍文谦抬着酒上来的时候，手指还是忍不住有些颤动。